家有老母

半个月前，年逾九十的老母亲又住院了。

近一年来，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了，除了老病——年 轻时因过度劳累落下的病根“关节炎”经常发作外，血压 也有些偏高， 所以近几年来， 每半年就要到医院调养几天。 大约一个月前， 母亲找我商量： “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想回农村老家住几天，城里条件再好，也总觉得不如生活 了几十年的老家。”考虑到她年纪太高， 农村医疗条件有限， 就迟迟未应允她。过了几天母亲再次找我， 有些生气了，“你 赶紧让我回去住几天吧，这次回去，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 回去， 少住几天也行啊！”经不住她再三央求， 只好同意，安排二姐陪她回了老家小住几天。刚回到老家的头几天，二姐来电话： “妈妈挺好的，回到老家，今天这家转转， 明天那家坐坐，看婶子，找姑姑，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走 了个遍，有说不完的话。挺开心的，你放心吧。”我叮嘱 二姐，母亲上次血栓之后恢复得还不十分利落， 注意别摔跤，饮食尽量清淡些，二姐应允着，挂了电话。

大约二十几天前，一个周五，我正在北京出差，凌晨 五点二姐就打来电话，我吓了一跳。人到中年后最怕的就 是深夜和凌晨的电话了，电话一响，总是紧张半天，心一 下子就会吊到嗓子眼了，我想多半是母亲的原因。“小弟 呀，来把妈妈接回去吧！大清早的就开始哭，说想你了， 劝又劝不住。”我急忙让母亲接了电话， 电话里说了半天，终于同意我出差回来后周日就去接她，才止住了哭泣。

周六清晨，又被二姐的电话吵醒。“妈妈又哭了，说 她等不了了，就要你今天回来接她。”“可是我今天赶不 回去，先安排司机把你们接回来吧！ ”二姐让母亲接了视 频电话， 视频里母亲双眼泪花， “儿子， 你今天就来接我吧，再不来就见不到我了。”我忙问： “你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 “就是想你了！ ”与她商量， “实在不行， 我让司机拉着三姐一起先去接您吧？ ”母亲头摇得跟拨浪 鼓似的， “你不来，我就不回去。”我只好应承明天一回 到烟台就去接她，才勉强同意了！挂了电话，想着如孩童 般掉眼泪的母亲，心里一阵阵的酸楚。人老如小孩，随着 母亲年龄的增长，体会得愈加真切。当年心灵手巧、勤劳刚强的母亲也没逃脱这一规律。

近一年来，母亲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总是回忆她年轻 时拉扯我们姊弟六个的艰辛岁月和奶奶在世时她受气的情 景，不厌其烦，逢人便说。又害怕孤独，总想有人始终陪 着她说说话。本想让她老人家安享清福呢，接她在我的别 墅里住， 每次住不了几天， 就嚷着要离开， “住在你那儿， 就像蹲监狱， 门也不会开， 电梯也不会用， 也没个说话的， 憋屈死了！”姐姐家也不愿意去， “我有儿子， 不住姑娘家， 让别人认为儿子儿媳不孝顺呢。”这着实让我们姊弟犯了难。 我只好联系了一家离公司很近的高端养老院， 便与她商量，她一听就发火了， “我丢不起人，养了六个子女，老了还要去养老院吗？ ”给她解释养老院条件很好，还有专业的医护人员， 吃饭配有营养餐， 自己想吃什么还可以自己点， 我们还可以经常去看她。仍不同意，也只能作罢。好在公司有公寓， 住公寓一来三姐在公司负责保洁， 可以照顾她。 再说我也在工作之余经常去看她陪她说说话，她终于同意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母亲虽然老了，耳朵有些背，眼神却是极好的。她经 常坐在公寓的飘窗上，俯视公司的一切，竟然能说出我每 天什么时候来公司，什么时候离开公司，丝毫不差。她不 认识车的品牌，却对我开的“四只眼”的宝马车的行踪了 如指掌。这个窗户给她增加了不少快乐，也平添了不少烦 恼，每当我去看她， 她总是端坐在窗台上认真地说：“儿子， 你管公司不行， 如果我年轻帮你管， 肯定比你强。你知道吗？ 今天又有车从公司拉东西了，早晚他们会把你公司的东西 偷光。”我每次都不知道如何回她，只能表扬她说得对！她脸上马上就会笑开了花。

由于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把我拉扯大，又在姐姐姐夫们的帮助下，读完了大学。后来创业小有所成。看到在 家务农的三姐一家比较清苦，农村种地一年下来，也收入 不了几个“子”儿， 便请她和姐夫承包了公司的保洁工作， 兼顾着公司的花草、菜地，顺便帮我照顾着母亲，女儿毕 竟比儿子细心些。三姐与姐夫保洁清除垃圾之时，也在园 区里分拣一些废纸壳、塑料袋等回收废品，定期卖些零钱 补贴家用。本来很好的一件事，恰恰经常被坐在窗前的母 亲看到，就怀疑姐姐偷了公司的东西。每次见到面，都严 肃认真找我谈： “你姐也不顾你的脸面，连你公司的东西 也偷，你再不管，早晚把你的大楼偷走。”无论你怎么解 释，也无法洗脱三姐“偷东西”的罪名。因为此事，年已 花甲的三姐不知当着我的面哭了多少次。我只得安慰姐姐， 妈妈老了，不要计较，我们听着顺着就是了。正应了农村 的一句老话： “养老的孩子，往往不一定得好！ ”其实四 姐去世后，三姐照顾母亲最多，便因为这件事在母亲的口 中也未落下好来。其他姐姐亦是如此，往往在她们家住不了几天，不是嫌这家伙食不好，就是嫌那家不陪她说话。

倒是对我这个陪她相对较少的儿子，很少说不是！周日把母亲接回来，不知是因为农村的条件不好，还 是回老家后兴奋之后的疲劳，母亲精神明显不济，一改往 日的多言多语， 手脚也不似以前多动， 只是经常流泪叹息。 我预感到母亲可能真病了，抓紧把她送到医院进行一次全 面的检查。果不其然，有轻微的脑血栓。医生说多亏来得 及时，再晚几天，可能右手右腿活动都会受影响，住了几天院， 只能回家慢慢康复， 年龄太大了， 没有什么好办法。

母亲住院的第二天，姐姐来电话： “今天看到临床病 友的儿子来看他妈妈，妈说也想你了，让你来陪她，我说 你公司一大摊子事， 需要挣钱给她治病呢， 她就是不听…… ”我第三天一早就去看她， 见到母亲较前几日神态好了一些。她见到我，高兴坏了，不停地给同病房的病友介绍： “这 就是我儿子， 开公司的。”有思念， 有自豪， 更有点“显摆” 的味道！猛然间想起小时候，坐在父亲驾的马车上，得意地与路边小伙伴打招呼的情景，何其相似。临近年底，事情确实太多，见母亲病情并无大碍，因此又匆匆去北京出差了。出差的第二天就接到姐姐的电话：